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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如跳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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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16-10-19 15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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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5]常住居民I

    发表于 2013-6-14 22:35:2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    文 许东林

    爱了他,爱了他,豆蔻的年龄,爱了,复又放下。

    那个时候,中国大地上的诗歌热潮渐趋于尾声,可是在小城,各种诗歌团体却如荼蘼花开,有末世前的繁华。就是在那样一个属于诗歌的年代里,识了他,爱了他。他是那些诗歌团体里的中坚人物,号令整座小城里弄诗的人,有油印的诗歌刊物,散往小城里的各所高中和中专学校。她就是在那时展转读到了他的诗,心底里记下了他的名字。再然后,展转加入了他旗下的诗歌组织,听他们在台上朗诵,有人热情澎湃,有人黯然神伤……。她等的是,最后上台的他。他朗诵他自己写的诗,或顿挫,或昂扬,诗会气氛总在他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里,攀升到顶点。那时,她在台下看他,觉得他就像一个国王,在自己的疆土上指点江山,意气风发,而她,就像一个在古井边汲水梳妆的佳人,看见他打马经过她的村庄,马蹄后烟尘袅袅,却没投下一眸,看一看她镜里的如花容颜。

    有那么一次,在他的感染下,她忍不住捧了自己的诗稿,上台朗诵。那是一首诗题叫《那一滴朝露》的短诗,最后几句,满是深情:



    我爱的人,你要赶往下一个春天了吧
    十万枝花朵都俯身在你翼下
    哪一年,你才会想起,
    在那些花蕊里,有我一滴朝露
    那是守望你的星辰碎了
    碎了,因你落下
    粒粒晶莹里,都映着你飞翔的天空啊

    朗诵完,她的眼角噙了点点的泪光,台下一片汹涌的掌声。她没敢抬眼回应,只低头踏着那一片掌声往台下赶,却不料,粉绿的裙子绊着了桌角,她急得尴尬在台上,双颊飞红云。是他走过来,低下腰,替她解开了那个绊在钉上的结。她无限感激,看那一张俊朗的脸,用眼神道谢,他笑了,也用眼神,算是回了。

    秋天,那年的桂花开得分外的迟,季节寂寞得叫人无端地盼,盼得生了恨。每日家情思睡昏昏,真是,那段时间学校里搞运动会,不用上课,她就每日饭后躺在床上,懒懒地翻书,然后睡着,做无边的梦。梦里,他是能敌万人的将帅,纵横疆场,她是身陷乱军的乱世佳人,展转流离中,他飞马来拉她坐在他的马背上,坐在他的一身铠甲的怀里,夜来营帐下,点灯奏乐,她拧腰,抛袖,投足,为他跳有魏晋之风的古舞,从此是他的美人,随他的江山一道沉浮……。醒来,人淡淡的,心无着落一般,仿佛风光都在上辈子舞尽,这辈子,不过是在喝上辈子余下的残茶,已经寡淡无味了。桂花开的第二天,她趴在午后的窗台上,看桂花雨,看浅灰的天,看雨中墨点似的雁影。他就在楼底下,领了一群人,抬着头,唤她下来。

    其实,自她的那首诗后,他竟就记下了她,还有她粉绿的裙。那年头,多少人的诗着了火似的,太过烫人,只有她那句子,安静,清澈,执着。还有她粉绿的裙子,像一丛院角的芭蕉,有过雨的凉,忍不住叫人回眸,叫人一阵阵地疼惜。他说,今晚有个活动,把那个“朝露”也叫了来,她可造。于是一群人到了她的宿舍楼底下,别人大声喊他的名字。只有他知道,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的那一个,就是。冥冥中,一定有一个万能的神,来指引有心的人彼此相认,哪怕隔着山川与人海。她拿眼寻去,他斜过伞,立在人丛里向她挥手微笑,秋雨霏霏,衬得他像唐诗里渡来的客。

    文化馆隔壁就是一个舞厅,活动结束后,细雨濡湿的水泥路上,他转过身,问:你会跳舞吗?她笑。他也笑:那就是会了?其实,交谊舞她不是很会,学校的体操房里,老师教过,但她没怎么和人跳过,她擅长的不过是一些有表演性质的古典舞与民族舞,但是,看他的兴致很好,而她自己,兴致也和他一样的好。在牛仔裤与大摆裙当道的那个年代,在幽暗的舞厅里,她的手怯怯地搭在了他的肩上,他的掌轻轻地托着她细如蔓草的腰身,在音乐里低低地飞翔,旋舞。要是能一辈子这么跳下去就好了,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!她想。

    然后,渐渐耳闻他和他的女友分手的事情。再然后,他和她鸿雁传书。其实两个人同城,一个城东,一个城西,不过是,诗不喜在大庭广众下诵读了,而是,各自写在淡蓝的信纸上,塞进信封里,寄给对方看。没有动用玫瑰这个道具,没有说出那句庸常的只三个字的台词,只在那些分行的句子里,各自触摸着对方那一颗柔软湿润的心。

    赶上星期天,他骑着自行车,载着她,满城的小巷子里转,像一对重生的蝴蝶。遇上一口老井,她都会要他停下来,然后走过去,趴在井沿边,临水照花似的,他靠着自行车,一只脚搭在脚踏板上,那样悠然地望着她,淡淡地笑,像微风中的树影,轻摇在铺满阳光的粉墙上。

    九三年秋天的喇叭花,开得太过磅礴。放学后,他和她在小城的城墙根下漫步,看见墙头上漫然一片,爬满了紫色的喇叭花。他说:真好看,这喇叭!她说:紫色其实是一种极其忧伤的色调,绘画里,它是冷色调的,要是这么多的喇叭吹起来,那曲调一定悲伤至极,怕要凉了半个秋天吧?他靠墙停下,转身对着她,说:要是这样,我就不让它吹了,我堵上它们的口!她漠然说:秋风起,花儿都在赶赴这最后的盛宴了,你如何堵去?起码可以这样堵的,他坏笑,说着,俯下身去,拿温热的唇覆盖她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他们的紫色喇叭花下的那一吻,已经无可避免地浸染了一丝忧伤的冷香。

    学校里,已经到处在传说诗人顾城杀妻的事情,在那座思想观念相对保守的小城,诗人成了那些青春年少的学生们躲之不及的异类。小报上又爆出那几年许多写诗的人怎样地抛妻弃子,毫无家庭观念。他们说,诗人是生活在云端上的天使,无法下界来过烟火生活的。她的心一截截地凉下去,黑暗里,她睡在床上,睁眼到天明,只觉得四下里是无边的寒气。

    她不敢爱了!不敢爱一个诗人了!

    小城里的诗歌组织,也就在九三年顾城杀妻然后自杀的那桩文坛大事后,随着整个中国诗坛的沉寂,相继散了。一段时间后,一些人写起了散文,一些人写起了小说,还有一些人,再不写了,他就是。爱情和诗歌,在那个秋后,同时别他而去。他只当她,爱的是他曾经身上的光环,如今这光环倏然褪去,她就远了。却不知,她怕的是,天使终有一天要振翅飞去,不能给她一辈子的相守、一辈子的寻常烟火。她怕他对她的爱真也如一滴朝露,去日苦多。于是,含泪,提前,抽身而退。

    想起他,想起他,再想起,再缓缓放下。

    只要两个人有心,上苍总会安排重逢。再见面,是在网友聚会上,已近中年,鲜衣怒马。

    十五年后,这个小城在网上有了一个人气极旺的诗歌论坛。是年轻人建的,却因了他当年的名气,把他的名字竖在了版主的位置上,当他是号令的旗帜。她也不写诗歌了,写小说,圈子里小有成就。三十岁那年,潦草结婚,复又仓促离婚,如今一个人,黑夜用香烟丈量。酒桌上,各举了杯,没碰,就喝掉了。彼此都有隔世之感,心比回乡的晋人王质还要沧桑,才只十五年啊,仿佛多少把斧头都已经从手心里烂掉了。她问:你,结婚了吧?他答:当然,你呢?她笑笑,没答,只说:哪天去你家拜访一下嫂夫人,可欢迎?他说:好!欢迎!

    只几天,她当真去了。她看见了他的妻,一个肩膀上披着大波浪烫发的女子,优雅,恬静。他的妻在厨房的灶台边,一根一根地理着新绿的、还沾着水珠的芹菜,时光波澜不惊,真是静好。他的孩子坐在电脑前玩着游戏,很阳光地笑。客厅里,桌布干净,地板干净。只几分钟,她就出来了,托词说临时有急事,她嗅出了他的家里空气里流溢的幸福。

    回去的路上,紫薇花正一点点地零落,没有风,径直地落,紫红而单薄的瓣,像胭脂面洇了泪似的重,中秋了。忍不住想,当初要是勇敢地走下去,这个黄昏,厨房里那为他纤手弄芹的人,该是自己吧?原来,却原来,他是可以稳稳地,给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呀!

    陪我跳支舞吧!她约他。

    依然一如从前,她抚他的肩,他托她的腰,慢四。只从前,音乐是风,引领他们飞翔;而如今,音乐在她听来,更像是涨落有时的潮汐。今夜,她是波涛上的小舟,他是幽暗的海岛,只供她暂时泊一泊,靠一靠。过了今夜,她还是远行的舟,飘在他看不到的风浪里。

    其实,我那时真的喜欢你!

    是啊,我也是真的喜欢你!

    是旁边一对情侣的对话,她好奇看过去,他们已经转开了,只看见黑白条纹的裙子,在旋转灯下,蝴蝶似地翻飞。他笑笑,幽暗里她看见他依然洁白的牙,她也笑笑。

    从前是不敢爱,如今是不能爱,爱情注定是远了,不提了罢。

    今夜,不如跳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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